打破平衡的“企业家精神”
十九大报告提出要“激发和保护企业家精神，鼓励更多社会主体投身创新创业”。企业家精神首次被提升至国家层面。那么，企业家精神究竟是什么呢?
是艰苦奋斗、追求卓越、服务社会?这三个方面显然是值得弘扬的，但似乎不独针对企业家，它们同样适用于其它行业。所以，要理解“企业家精神”，还需要理解企业家作为有别于其他社会角色的一种独特身份和独特使命。
“企业家”是一个源自西方的概念，其最初出现就带有浓厚的殖民主义背景，特别指那些前往海外的远征者;后来，企业家的活跃又伴随着资本主义的兴起，因而容易与“资本家”混淆。
由此，弘扬企业家精神，既要吸取历史的教训，剔除殖民主义征服、掠夺的意味，同时要保留航海时代星辰大海的胸怀和勇于开拓的冒险精神;既要剔除资本家的唯利是图和剥削压榨，又要继承资本时代公平竞争、尊重契约的精神。
当然，冒险精神和契约精神仍不足以勾画出企业家的独特角色，例如企业家究竟要冒什么险?换言之，企业家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在十九大报告中，企业家精神是与“鼓励创新创业”放在一起讲的，很明显，“创新创业”恰好就是企业家的使命。
“创新”一词最著名的定义来自熊彼特。他认为，企业家所从事的事情，叫做“创造性破坏”。
“创新创业”意味着“破坏”，“破坏”什么?是对“平衡”的破坏，企业家就是社会中那些努力打破平衡的人，就是“不稳定分子”。
这样的理解与“和谐社会”的主张并不矛盾，和谐并不是简单的平衡状态，不是一潭死水，而是在生生不息的变化中保持恰当的张力。
比如村子里的张三养鸡、李四捕鱼，每个月张三用一只鸡换李四的一条鱼，大家彼此满意。这种平衡状态如果一直如此，那么这个小社会将永远没什么变化，他们的生活并不贫乏，但也不会丰富。
但如果张三是一个企业家，积极创新，不断改进养鸡技术，结果他每个月可以提供两只或三只以上的鸡，那他除了用一只鸡换回一条鱼之外，多出来的鸡卖给谁呢?这就是新的问题。
张三要为自己多生产的鸡开辟新的销路。比如他可以要求李四提供更多的鱼，他也可以找王五换猪肉。但王五的猪肉原本可能是与马六的牛肉互相交换的，张三的介入势必要打破某些固有的定式和秩序，或许整个市场的贸易结构都将发生颠覆。
就像西方的“工业革命”，肇始于纺织业的技术创新导致的纺织品产量剧增，进而像多米诺骨牌那样在所有产业中引发变革，也从此颠覆了东西方贸易的平衡关系。
十九大报告中，“企业家精神”恰在“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之下提出，因为企业家的使命正是打破“供需平衡”，颠覆固有的市场结构。
企业家不同于一般的生意人，生意人能够让市场交易更加快捷活跃，但并没有为整个市场创造新的事物(实体)。而企业家是要给社会带来新东西的。
所以十九大报告在提及“企业家精神”时，强调的正是要把“着力点放在实体经济上”。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实体”不是物理学意义上的，而是经济学意义上的，比如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数码产品，也算是“实体经济”。
因此，企业家是从“物质基础”、从“生产力”出发的“革命者”。当然，这不是说企业家所着眼的只有生产和供应这一端，在创造出新的产品之后，更需要创造性地开拓出新的市场，激发出新的需求。
企业家是自私的，同时也必然是利他的。自私在于，他们要从自己的创新中获取红利，而不情愿让懒惰的人无偿享用自己的贡献;而利他在于，他们势必要去激励市场中的其他参与者共同进步，才能够真正享受到创新的好处。
当然，打破平衡总是有代价的，特别是对于那些安于现状的人而言，企业家势必要触动他们的固有利益。因此激励和保护企业家精神，就是要约束既得利益者的权力，防止他们不劳而获免费享用创新的红利，更要防止他们为了守住旧的市场地位而对创新者滥用权力。
(作者系清华大学科学史系教师)
